陌格

【火黑】帝都记事



*短篇完结

*火黑日贺文

*食用愉快


00

小院赏花亭中,有两个身影。


一人白衣胜雪,一人朱衣加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殿下应察民心,关心当世之事……殿下,您在听吗。”


那边,火神大我的半个脸颊已经深深埋在枣红的衣袖中,眼睛半睁着,朦胧中还带着水汽。


坐他对面的黑子哲也轻叹了口气,熟练的从袖中取出戒尺。


“啪”


轻飘飘的一声响在火神大我的脑袋上。


“黑子!……你!”被惊醒的火神委屈又愤怒的喊了一声始作俑者的名字,还残留着睡意的瞳孔里倒映出黑子哲也的白衣。


“皇子殿下,半个时辰后,我问您几个今天讲过的问题,您若是答出来了,我们便休息,若是没有,今晚再加一时辰的课。”黑子带着和善的微笑,收回戒尺,没有再理会火神的哀嚎。


他抬头,目光穿过雕花窗户的空隙,落在院子里垂柳漾出的新芽上。


帝都九年。


01


南冥的春天比帝都更有春意。


院子里的花已经落满了湖岸,淡淡粉白的颜色让正值豆蔻年华的侍女们在那儿流连忘返。她们不敢折了枝头的白樱,只有拾些落花来纪念今年漫烂的春景。


黑子哲也和火神大我坐在回廊上,远远看着她们小声嬉闹的身影。


火神不太清楚黑子为什么叫他过来坐着,又不太好开口,只得喝着新茶,不知道走神去了哪个角落。


“殿下。”黑子早就注意到火神目光散漫,显然是在神游,也不恼怒,“假若是您的院子,您会允许侍女折花吗?”


火神慎重的考虑了一番,他还记得,初到南冥学习时面对黑子的问题,他的回答总会让黑子用一种看愚人的怜悯眼神看着他。


“会,花开年复一年,侍女折花又何妨?”


“如果早年管家规定不许折花,而那侍女却恳求您折一枝桃来送给乡下的母亲呢?”


“天,你怎么总是问我这些古怪的问题!绕来绕去的!”火神挠了挠凌乱的红发,极不情愿的再次回答,“还是那样,折一枝又何妨,区区一朵花罢了。”说罢小心的瞄了一眼黑子的表情,生怕自己又得到那怜悯愚人的眼神。


黑子拍了拍火神的手臂,不置可否,颔首示意火神看看那不远处呵斥侍女去工作的管家。


“殿下,国有国法,家有家法。法治与人治看似一线之隔,实则天壤之别。虽说规矩终究是人定的,但既然有了规矩,就要去遵守它,家法如此,国家法律也是如此。”


火神听的非懂似懂,最后放弃一般的侧躺下去,枕着黑子的腿抱怨道:“黑子你要是和我回帝都辅佐我,我就不用遭到这些曲曲折折的道理的折磨了!”


帝都啊……黑子哲也晃了晃神。


“殿下,等你有一日真正懂了治国之要术,您就不会觉得是曲曲折折,而是顺其自然的道理了。”黑子哲也拍了拍火神大我的脑袋,那指尖划过发丝所带来的温暖让火神有一瞬觉得回到幼时二人亲密无间的时光。


“我不管!”火神大我猛地坐起来,差点磕到黑子哲也的下巴,“今日就学到这里吧黑子,我到南冥这么久,都没去集市玩玩!”


黑子有些犹豫。


“先生,今夜是春祭最后一天了,您要不带着皇子殿下去看看?”一旁的降旗看着火神那可怜的样子,不忍出言建议道。


“……好吧,殿下。”黑子颔首同意,“就一个晚上。”


*


真是太糟糕了。


黑子哲也这么想。


南冥的庙会即使已经步入最后一天,街上依旧人满为患。小贩高声吆喝和路人嘻嘻哈哈的交谈声混在一起,让人有些烦躁。


火神大我牵着黑子哲也的手以防他们走散,拥挤的人群和升温的空气也让他们感觉不太舒服。


“黑子。”火神把他往怀里拉了拉,“我们去河边放花灯如何?”


黑子艰难的打量四周,大部分人还在庙会吃吃喝喝,一路上拥挤不堪,反倒是河边人少,花魁们还没有出来,只有些男男女女并肩走过石桥夜里赏花,还有放花灯祈福的人们。


河边卖花灯的老人拿出绢纸油纸,麻利的折叠粘贴 ,最后从小车里拿出两支小蜡烛,勾起,点燃,用蜡泪固定花灯和蜡烛。


“我在这里做了整整三十年花灯了。”老人颇为骄傲的对两位顾客说,“这河上一半的花灯都是我做的,我的花灯质量好,又灵验,一起放过它的男女最后必然有个好结局。”


“当然,”他又加了一句,“心诚则灵,只要有心,许什么愿望都会实现。”


离开拥挤的人群,河边的风带来的春夜的寒意让火神大我也不禁打了个寒颤,急忙把撸起的袖子放下来,余光发现黑子哲也双眼紧紧盯着不远处飘过的花灯。


淡粉色的绢纸在风中微微颤抖,浅黄的油纸包裹着它,蜡烛明黄的光芒如同夜空中的星辰飘过漆黑的河面,上面载着一双人美好的愿望。


“真好。”黑子轻声说。


“黑子?我们去放灯吧?”火神说。


或许是春汛要来了,河面的水流有些湍急,刚刚放手的那只花灯转瞬间已经飘去了远地。


他们无言的看着河面上明灭的火光越来越远,穿过石桥,扫过青蕨,点亮几只锦鲤的鳞片。


“你还记得那次我带你去帝都的庙会吗,那时好像才十岁呢。”火神忽然回想起了什么,开口问。


“自然记得。”黑子笑道,“你本打算带我去看花魁,结果差点和青峰大人的儿子打起来,皇上还关了你三日呢。”


火神面无表情的扭头看他,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那次也放了灯,你猜我许了什么愿?”然后,不等黑子回答,他接着说:“我许愿说以后还要和黑子再放一次灯,没想到如今才实现了。”


确实,那次庙会后,某种对彼此的隐秘感情生根发芽,然而终究被皇帝察觉。一个人被不动声色的送去边陲锻炼,另外一个被遣送回了老家。


一个在北海之北,另一个在南冥之南,天南地北,唯有抬头之时共享一片苍茫天空。


火神忽然揽住了黑子的肩膀,力量之大让黑子竟然一时间无法挣脱。


“如果,你能每年都来陪我放花灯,就好了。”火神盯着黑子的眼睛,目光中是恳切与急迫。


黑子迅速移开视线,沉默了,许久后,踮脚轻声在火神耳边说道:“既然是殿下的请求,臣自然答应。”


火神大我松了手,眼神复杂。


“走吧,殿下。”黑子拍了拍火神宽厚的手掌,“春寒料峭……我们先回去吧。”


“黑子,你知道最难控制的是什么吗?”火神在乡下昏暗的小路上问他。


穿过夜里的风,黑子缥缈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


“是人心,殿下。人随心而动,心随人而想。”


夜风拂过垂柳的新芽,樱花在月光下摇曳。


帝都九年,初春。


02

“啪——”


木吉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和通红的虎口,转头看了一眼插在不远处还在微颤的剑,赞许的鼓起掌来。


“不错不错,你终于打败我了。”


火神长吁一口气,把手上的宝剑往地上一插,抓起一旁的葫芦开始灌水。


黑子哲也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嘴边绽开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茂密的树林里凉快极了,但对于长期生活在北方帝都的火神来说,这儿的温度还是太高了。等他一路脱衣服走到黑子身边,整个人身上就留了条裤子。


黑子询问他:“怎么赢的?”


火神自豪的说道:“当然是用了计策——你之前在书房和我谈论行军之道,那三而衰竭的道理我还是记着的。”


木吉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隔着老远大喊:“原来你这次用了脑子啊!怪得不得赢了!”


火神大我额头上青筋一跳。


“然后呢?”黑子及时出言阻止了一场新的对决爆发。


“木吉前辈三次进攻,我退让了三次,第四次彼竭我盈,自然就打败了他。”


黑子赞许的点了点头:“看来殿下这段时间终于学到了点东西。”


火神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愤怒。


“对了,”黑子说,“刚刚有下人来报信,冰室王爷进京路过南冥,说是要来看望您。”


“冰室?他居然还记得来看我!”火神嘟囔着,满脸的期待自然是藏不住的。


*


冰室的马车在廿三日清晨抵达南冥,没有去拜会太守,大约是不想应付那烦人的应酬,直接去了黑子在乡下的小筑。


“冰室!”火神从长廊上快步迎来。


二人击拳,然后哈哈笑着抱在了一起。


冰室是火神的表兄,虽说是表兄,但据说血缘关系远得很,火神听宫中麽麽说过但也记不住那些复杂的亲缘关系。


火神和冰室算是幼年玩伴,火神五岁时冰室被封异姓王后去了西方,接下来漫长的七年都由黑子陪伴。


虽然分别的早,但友谊深厚,也不生疏。


“你怎么会想到来看我啊!”火神拍了拍冰室的肩膀。


冰室笑笑,说:“这不是顺路吗,我打算去帝都看望皇叔,听说你拜南冥贤者为师,特地来看看你学的怎么样了。”


火神耸耸肩:“就是黑子哲也啦,也谈不上拜师不拜师,我们俩相互学习啊,他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请教我呢。”


后面的仆从们面带神秘微笑。


“是啊,我还有很多事情不懂,需要请教殿下呢。”忽然,冷不丁的声音从火神身后传来,火神僵硬的扭头,发现面无表情的黑子哲也站在他身后。


“王爷这边请,”黑子似乎没有对火神的话生气,或许只是习惯了这家伙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客厅已经摆了茶,您和殿下可以在那里长谈。”


*

小筑的围廊头一次把所有烛灯点亮,透过红色的绢纸散发着温暖的光亮,照亮有些阴沉的夜晚。


觥筹交错,谈笑间已经染上了淡淡醉意。


几个人行着酒令,嘻嘻哈哈的互相灌酒,反而那些精心准备的美食珍馐很少有人去细心品尝。


冰室辰也并不在意这些人醉酒后有些失态,只是他自己并不会沉迷于美酒之中,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黑子坐在火神和冰室的下方,举杯抿酒。酒是春天酿的花酒,又温又润,入口也不刺激人的喉咙,还带着淡淡清甜,在这夜里帮人保持身体的温暖。


“你怎么会突然去帝都啊。”火神问。


“太久没去看望过皇叔了,正好也想去外面逛逛,就出来了。”冰室回答,余光扫了一眼座下之人,不知想要看谁。


火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来!兄弟别客气,放开来喝!”


冰室笑了笑,区区几秒之内,再翻手露出杯子,已经一滴不剩了。


借着举杯饮酒,黑子在看他上方的两人。


冰室辰也其实和火神大我长得有一点相似,只是他们性格不同,长相上这一点点相似之处也就被忽略了。两个人似乎在谈什么开心的事,满脸笑意遮掩不住


白色而宽大的袖子遮住了黑子大半表情,盯着和冰室谈笑着的火神,眼神晦暗不明。


凌晨时分,下人收拾晚宴残局,又把醉酒的人们架回房间安顿好,黑子哲也和火神大我将冰室送回房间,一晚的闹剧才算剧终。


吩咐了下人熄灯,回形的走廊开始渐渐暗下来,一盏盏灯正在逐个被熄灭,两人借着微弱的光亮,行走着。


“刚刚冰室和我说,”火神打破了沉默,“他说我变了许多,在你这里学到了很多我之前不在意的,父皇会为我感到骄傲。”


“……替我谢谢冰室王爷。”黑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才回答。


“黑子!”


寂静的夜里,火神大我大我的声音格外清晰。


黑子哲也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站着,走廊上来自远方的余光照亮他的衣裳。


“我需要你,黑子。我不需要一个宰相,一个太傅,我只需要一个黑子哲也,能陪着我的黑子哲也。”火神的目光投在遥远的灯光上,“我无数次想要回到儿时的时光,因为你在我身边,你知道我的意思吗,黑子?”


“是,殿下,我知道。”黑子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回避这个问题了,说。


“你的答案呢。”火神追问,因为有些背光,他只看得清黑子的白衣。


黑子没有说话,他沉默的站着,眼睛里是淡淡的挣扎。最后,像是鼓起了勇气,他走上前,在夏天的夜晚里拥抱了这位皇子,给予了一个答案。


两个人紧紧相拥,像是无法再被分开。


黑子哲也睁眼之际,回廊上最后一盏等被熄灭。漆黑的夜里,天空有些阴沉,失去月光的照耀,他什么也看不清。


连同走廊深处那一抹闪过的身影。


帝都九年,初夏。


03

“哲也,你要知道,人心最难控制了。”


宫闱深处,烛光闪动,皇帝的面孔晦暗不明,似笑非笑。


黑子哲也猛的睁开眼,满身的冷汗。


“怎么了,先生?”门外的侍女听到了动静,小声问道。


“没事。”黑子披上外套,平息内心的躁动,这个梦境让他有些惴惴不安。


那是他最后一次同皇帝的对话,此后他便启程离开了帝都,离开了火神大我。


“先生!”降旗从远处喊他,“从帝都来圣旨了。”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子离京学习数月,想必定有所收获,特派朝中大臣于近日抵达考察殿下——”公公尖声宣告着来自帝都的旨意。


火神大我有点不安。


黑子哲也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接过了圣旨,打发了那宣圣旨的公公一些银两,转头又投身照顾他养在后院的月季。


“今天天气很好呢。”黑子哲也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感叹道。


“……是啊,这正反映出人民安居乐业,国家太平安康。”火神大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黑子扭过头,发现了脸色特别奇怪的火神。


“火神君,我只是想感慨一下天气的美好罢了,并没有暗藏什么深意。”


“天啊黑子!”火神大我猛地扑过去趴在黑子哲也背上,“天知道父皇会派什么人来考验我……我要是答不出来该怎么办!”


黑子把他推开,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又实在不忍心,只得生硬的转移话题。


“中秋快到了,不如请几个朋友聚聚吧,算是给你放松心情,如何?”


于是,中秋前夜,日向忍痛从后院的大树下挖出一坛好酒,据说是他埋在那里等着结婚的时候喝的,不知被谁暴露了,众人起哄说想喝,他只好在如狼似虎的眼神中提了把铲子,颤抖着挖出了那坛酒。


“来来来,中秋佳节,让我们举杯共祝这美好的时刻!”火神大我虽然是主人家,但不如木吉会说话,木吉直接当了个司仪式的人物,现场的气氛完全靠他炒热起来。


南冥城里的琴师桃井也是黑子哲也在南冥的友人之一,漂亮的姑娘身旁放着琴,一袭白蓝的对襟齐胸襦裙,头发高高盘起,用白玉簪子固定了,看上去端庄恬静又美好——在她尖叫着跳起来一把抱住黑子之前。


降旗的母亲住在不远处,养了些鸭子,降旗特意去提了几只来给厨师煲汤用,鲜美的味道也不比御膳差。


美食珍馐,朋友常聚,黑子端着酒杯,脸上带着的笑意藏不住。那边火神已经和他们玩开了,猜拳赌酒,那股子兴奋劲实在让黑子不忍心打断他。


“黑子!”火神向他招手,烛光照亮着他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来听伊月作诗!”


黑子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也没驳火神的面子,凑了过去。


伊月显然是刚刚划拳输了,被围在中央跑都跑不掉。他假装咳嗽了一声,说:“古有兰亭饮酒赋诗,现有我们南冥中秋吟诗。在先生面前献丑了,我就做个对子吧。”


一旁的小金井还不知从哪里扯了一张纸,又让下人拿了笔墨过来,似乎打算记下来。


“黑子鞋子黑,火神庙神火。意思是说呢,黑子先生的鞋子很黑,而火神庙这地方跑火极了……啊!干嘛打我!”


日向面无表情的把伊月的头死死压在桌子上,周围一片寂静,弥漫着刺骨严寒。


“啊,那什么,既然大家都安静下来了,就请桃井小姐弹琴吧,哈哈哈。”木吉打了个哈哈,强行扭转了气氛。


桃井笑了笑,抱了琴,起身去了大厅中央,正襟危坐,指尖轻触琴弦,流水般清冽的声音滑落。


她开口,吟歌。


蝉声陪伴着行云流浪

回忆开始后安静遥望远方

晨曦惊扰了陌上新桑

风卷起庭前落花穿过回廊

浓墨追逐着情绪流淌

染我素衣白裳

……

你在尘世中辗转了千百年

却只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火光描摹容颜燃尽了时间

别留我一人 孑然一身

……

屐齿轻踩着烛焰摇晃

所有喧嚣沉默都描在画上

从惊蛰一路走到霜降

泪水凝成诗行

灯花微凉 笔锋微凉

难绘虚妄 难解惆怅

……

原来诀别是因为深藏眷恋

你用轮回换我枕边月圆

我愿记忆停止在枯瘦指尖

随繁花褪色 尘埃散落 渐渐地渐渐搁浅

如果来生太远寄不到诺言

不如学着放下许多执念

以这断句残篇向岁月吊唁

……


那边的人还在热闹的吃着喝着,这边黑子和火神跑出来透气,虽然还没有到十五,月亮也圆了,玉盘似的挂在夜空中。


“怎么样,放松下来了吗。”黑子问,“就像我平时问你问题一样回答那位大人向你提出的问题就好。”


“谢谢你,黑子。”没有过多的言语,火神大我用力搂了楼黑子哲也的肩膀。


扑哧,轻笑声从背后传来,两个人急忙分开,警惕的扭过头。


是抱着琴打算早点回家休息的桃井。


桃井把玩着自己的头发,饶有兴趣的说:“别藏藏掖掖了,刚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在我抱住哲也的时候握了拳,好像要打我似的,眼睛里的愤怒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她调皮的眨眨眼,抱着琴笑嘻嘻的。


“哲也,这家伙不错哦!就是傻了点!”说着,她赶在火神发火前一路小跑出了大厅,笑声洒在长长的走廊上。


两人无言看着她的身影,又四目相对,扑哧一声笑开了。


*

御书房烛光微亮。


“……我看到的就是这些了。”冰室说。


在他面前是扇描绘山水的泼墨画屏风,透过幽暗的烛光,可以看见里面的人正不急不慢的摇着扇子。


“辰也,你怎么看他们。”那人问。


冰室沉默了。


于心,他尊重兄弟的选择;于理,他觉得应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那人见他沉默,于是站起身来,说:“从那时我就知道了可能发生的一切,但那孩子聪明,我以为他会明白一切不过只是他人生中的沧海一粟……看来,人心难测啊。”


“不过,”他话锋一转,“拜托你去替我看看这事也难为你,我的错,我的错,你就在帝都好好玩玩,这事,就别操心了。”


冰室低低的垂下头,他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

事实证明火神大我确实想多了。


帝都那边派了一位年长的官员,姓相田,据说是巾帼将军相田丽子的父亲。


相田大人没带几个随从,关了门与火神谈了整整一个上午,下午又同火神切磋了剑术,晚上乐呵呵的吃了个饭,与黑子倒是聊了一聊。


“皇上派我来还有一件事。”相田大人靠在后院的雕花柱子上,说。


黑子不语。


“皇上听了些流言蜚语,特地让我来向先生请教,我本想拒绝,但想了想这对……皇子也好,就答应了。”


相田把玩着手腕上带的佛珠,似笑非笑。


黑子却好像并未察觉空气中的诡异气息,淡淡道:“不知皇上为何烦恼。”


相田说:“有人耳语,说殿下收不住心了。”


黑子借着黑夜缓缓闭上了眼,沉默许久,说:“替我回复皇上,流言蜚语者,信则是,不信,便非。”


院子里,最后一朵夏花落了。


帝都九年,悲秋。


04

皇上的圣旨在十一月廿日的早晨送来,大意是让火神回帝都过年,顺便商议继承王位之事。


火神大我谢过送来圣旨的公公,刚要同黑子哲也一道去商量商量,不想那公公急急忙忙的喊到:

“殿下留步!这里还有一封皇上给先生的信,说是拿到了就请先生拆开看看。”


微黄的信封里其实只有一张薄薄便签。


“陛下说让我和你一起进京。”黑子犹豫了一会,说。


火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刚想着说服黑子一起前往,没想到父皇已经替他办好了这事。


黑子思量片刻,吩咐侍女帮他收拾行李,自己披了斗篷出门,说是去同城里的友人告别。


“咦,哲也你怎么来了?”桃井把黑子迎到厅堂,吩咐侍女给他倒一杯热茶。


“陛下召我去帝都。”黑子说。


桃井脸色变了变,小心翼翼的问:“陛下……知道了?”


黑子不语,但他心中也有了个大致的答案。


“哲也,谁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要后悔。”那姑娘认真的说,目光里满是坚定。


黑子捧着茶,雾气氤氲之间,他说:“是啊,我不会后悔,即使过程中伴随着无法避免的痛苦,我也绝不后悔遇到火神大我。”


“你们要早点回来,我给你们弹琴听。”


“好,谢谢你。”

*

帝都的冬天比南冥更加恶劣,哪怕裹着厚实的貂毛披风,北方都好像可以穿过厚重的衣物直接侵蚀人体的每一寸肌肤。


黑子哲也早在接近帝都的时候就拒绝离开温暖的马车,到了帝都时直接钻进皇宫里为他准备的小院,在等待皇帝召见的期间一步都没有离开房间。


火神一回到帝都就应酬不断。


先是皇宫的家宴,然后母亲娘家那边邀他做客,之后一些儿时玩伴也请他去吃喝玩乐。


前后折腾了小半个月,等帝都已经开始飘起了大雪,火神大我才步入黑子的小院去歇息一把。


皇帝似乎并没有急于召见黑子哲也,只有他的一位贴身公公过来和黑子说了几句话,那带着点打量和精明的眼神让黑子有点不舒服。不过这样也好,他安安稳稳的在皇宫里没事喝茶看书,舒适自在。


这位于皇宫一角的小院不大,但胜在精致细腻,窗户上的雕花漆成暗红,上面的丹鹤展翅欲飞。门口种了柳树,只是冬季落了叶,张牙舞爪的有点阴沉。池面早就结了厚厚的冰,常年在皇宫的侍女说已经可以去小池子上玩玩了。


“父皇说已经通知礼部筹办登基仪式了。”屋内,火神大我带着淡淡的疲惫,靠在黑子的肩上,把黑子压歪了身子。


黑子收了书,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他的背部,像是哄孩子似的。


“礼部说等旧年过完,新历正好一月,真是的,这些人拖拖拉拉,要我说就挑个晴天算了。”


黑子笑了笑,说:“博个好彩头嘛,吉利日子,天地人和。”


火神挥退了侍女,两个人享受着这小半个月来难得的独处时光。


炉火温暖,熏香正好。


熟悉的建筑风格让两人回忆起了幼年时在皇宫里嬉闹的时光。


“我记得小时候,你说你要成为中原第一。”黑子说,“现在看来,那时遥不可及的愿望也要实现了。”


火神赞同的点了点头。年少轻狂时许下的愿望,不想真的一步步靠近了。从获得父皇的认可,到打败其他继承人,再到与黑子重逢,如今准备登基。


一切的一切都太妙不可言了,美好的让人几乎怀疑只是个漫长的梦境。


火神不禁伸出手,碰了碰黑子的脸,是温暖而真实的触感。


黑子似乎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道:“我一直都在啊,火神君。”


然后,是一个轻飘飘的吻,降临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夜里。


*

“先生,陛下有请。”公公咪咪笑着,引着黑子坐上小轿,在一个月后的某个雪夜。


黑子无数次直面过这位统治者,始终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那位王者的态度有时直接露骨,有时晦涩不明,谁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甚至,连这次让火神去南冥向他学习的目的,黑子到现在也不清楚。


朱漆的柱子共有十六根,支撑着这个巨大而空旷的厅堂。青铜宫灯的烛光不断颤抖闪烁,黑暗仍是这里的主色调。这是上朝的地方,深处的王座高高在上,黄金镂空雕刻了精美的花纹,异域进贡的红宝石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光芒,南冥的珍珠也点缀在上面,将这象征着权利的宝座装饰的精美绝伦。


“你来了?”皇帝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在空旷的大殿里形成淡淡的回音。


黑子行了礼,静静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


“相田同我说,大我通晓治国要术,能察百姓疾苦,全是先生的功劳啊。”皇帝的身影从最深处王座后方屏风后走出来,脸上是捉摸不透的笑意,“他也带来了先生对我疑问的回答,我很开心,能获得这个答案。看来,南冥确实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啊,能培养出先生这样拥有大智慧的人。”


“陛下过奖了。”黑子仔细琢磨他的意思,无果,就深深的再行了一次礼。


黑子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他无法看透他人,而他却被他人看透的感觉。


皇帝似乎也不打算绕圈子了,缓步走到王座边,抚摸着上面雕刻的护国圣兽。


“前几日我与大我谈及后位之事,大我说他已经有了命定之人,拒绝了我的安排……先生怎么看?”


黑子终于知道他的目的了,在这原本就已经充满寒意的夜晚,他的身体冷若玄冰。


“……陛下,人心最难控制啊。”他苍白的脸色毫无说服力,比起提出看法,更多是请求。


皇帝不恼,手指轻敲王座,直截了当的说:“冰室同我说,你和大我暗生情愫,我顿时就操心极了,难道又要当一次坏人吗。”


“陛下,臣——!”黑子的声音有些急促。


皇帝忽然摆了摆手,阻止他接着说下去:“皇权交替,天下必将有乱,哲也,你怎么看。”


忽然被亲密的念起儿时的称呼,黑子哲也显然有点跟不上这位王者的反射弧,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臣以为,应当先无为而治,天下安稳后方可变法维新,承前启后。”


“哲也,你对大我的影响力远高于你的感知。我那天提及你,他那眼神我上次看到的时候,还是我把你送到南冥的时候。”


“宫廷之乱你我共睹,你知道皇后是怎么死的吗?”


黑子静静听他说。


“慢性的毒物在她的胭脂中,我登基后不久就去了。”皇帝轻声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叫你来,就是告诉你,树苗十年成荫,方可庇人。没事了,你去吧,过几日就回南冥如何,对了,这个给你。”


守在门口的公公低垂着头走进来,手里捧着铜盘,上面安安稳稳的放了一壶酒。


“南冥少烈酒,这酒就留着给你回去喝吧,有美酒相陪,想必也不会寂寞。哲也啊,最难控制的是人心,最容易控制的,还是人心。兜兜转转,岁月轮回,既然是逃不过的,就接受他吧。”皇帝又恢复了一开始的盈盈笑意,一甩袖子,隐去了。


黑子哲也站在这空旷的大厅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望着黑子的身影,那公公不忍小声询问帝王。


“陛下,在下愚钝,您究竟是想阻止殿下,还是放任殿下?”


皇帝又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更加真实。


“难道我阻止,那孩子就会因此而停下来吗?”


“那个酒……”公公更加疑惑了。


“信则是,不信,便非,究竟是不是美酒,那我也不知道了。”


*

“你要走了?”火神满脸诧异。


黑子轻轻点了点头,说:“帝都的冬天太冷了,我还是会南冥过年吧。”


火神看着黑子的眼睛,黑子也看着火神的眼睛,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也看到了两种一模一样的感情。


“你说过一辈子陪我的。”忽然,火神说。


“是的,火神君,我不会违背我的诺言。”黑子颔首,“等到春天了,我就来陪你。”


火神走上前抱住了黑子,无视周围人疑惑的眼神。


“黑子,我爱你。”


“我也是,火神君。”


*

南冥的冬天很少下雪,现如今骤然就冷了下来,随后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舞而下。


黑子院子里的梅花开了,高贵的红色绽开在黑木与白雪之间,点亮了天地间单调的纯白。湖面也结了一层薄冰,有下人的孩子悄悄去捞一块来玩。


黑子在清晨醒来,天还没有亮,大雪也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他站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


头发一丝不苟的束了起来,用火神春祭时买的木簪固定住。那一袭白衣是早年就做的,如今也跟着他度过了许多寒冷的时间。披风上柔软的毛是某次狩猎的产物,白色的毛皮外层细细的覆盖了一块纯白锦缎,上面是繁复的暗纹。


黑子在镜子前转了个圈,确定自己衣着整齐,便去取了御酒,坐在了后院的雪地上,朝着北方。


风割在脸上很疼,黑子并不在乎,执意睁着眼睛看向那苍茫的天空,落雪纷纷,染白了他的头发。


“确实是好酒。”黑子笑了。


他举杯,不知对着谁。


昂头,一饮而下。


那边,东方,红日旭升。


这边,风止,落雪成疾。


漫长的雪夜过去了,清晨真正的到来了。


帝都十年,寒冬。


05


帝都十年,皇权交替。


帝都十一年,东王反叛。


帝都十三年,天下太平


帝都十五年,盛世国安。


……


帝都二十年,初春。


草长莺飞三月至,不知何人骑马归。


FIN.


感谢阅读至此。


火黑日快乐。


在lof后面加个小小的碎碎念,这大概会是黑历史之一,感觉没能把真正想写的东西很好的呈现出来,文力不够以后还是要加油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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